2011年9月17日 星期六

博雅實驗,另一種委身

博雅實驗,另一種委身


「東海大學 的校園建築, 體現的是一種中世紀時的修道院形式的大學傳統: 它象徵的教育精神, 是一座孤立的修道院. 老實說, 東海在大家心目中是一座尚過得去的大學, 是修道院的影像所造成的, 它的立學宗旨中充滿了孤立的精神, 比如師生一定要住校……孤立於市塵之外, 加上生活的管理, 對於女孩子們小心翼翼的家長是一副定心劑. 因此東海大學 是一個女性味很重的學校. 」(漢寶德, 教育精神之象徵-學校建築所傳達之訊息, 大學雜誌第31期, 1970.07.)


漢寶德先生將東海形容成修道院, 因為當時 (1960-70年代) 東海與台中的距離是遠的, 東海位在大度山上, 遠離塵囂, 一群游子 (包括老師與學生) 躲在圍牆內, 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 這就是早期東海的情況, 當時榮總連影子都沒有, 中港路也還沒開拓, 是一條兩線道的產業道路, 只有公路局的公車會經過, 班次不多, 最晚一班從台中經東海到沙鹿的公車是十點, 錯過了只有走路回東海了. 所以我們都稱到台中是「下山」, 後來碰到一些住在附近的居民, 他們的形容詞更有趣, 他們到台中是叫「進城」, 可見東海是多麼的與世隔絕.


東海原本在創校計劃中的學生人數只有五六百人, 「課程不以技術性導向為主, 而著眼於寬闊的格局」, 也就是不以專業訓練為主, 而是以博古通今為重, 這就是博雅教育之精神.


1952 年, 聯合董事會秘書長芳衛廉博士(Dr. William P. Fenn)向聯合董事會提出「我所欲見設於臺灣之基督教大學的形態備忘錄」中提到這所新大學的構想: 「該大學不應是大陸任何一所教會大學之翻版, 這是一個開始, 我們有機會去創立一個不同型態的大學. 所謂不同的形態, 包括這所大學應造就具有獨特眼光並能投入生活的人. 他不是製造白領階級的大學; 學生對其生活環境應有不斷的自覺, 以避免陷入象牙塔, 流為士大夫; 該大學應落實民主觀念, 學生需具備生活思想; 課程不須以技術性導向, 而應著眼於寬闊格局; 避免嚴格的分科, 搭配純樸而不矯飾的校舍; 以小規模大學型態, 學生人數約五百至六百人. 師生全體住校, 教職員必須全職, 並提供最佳生活條件, 且應為基督徒」. 1953年, 董事會宣示「私立東海大學設置的目的和方針」, 內容包括創造一個能自由尋求真理的學術園地; 秉持有教無類之教育原則, 以重質不重量與集體生活為辦學方針; 課程教育之外, 推行勞作教育以建立「完人」的教育訓練; 信仰上自由發展, 以培養民主與自由的精神; 尊重中國歷史文化傳統, 並擔負溝通中西文化的任務; 更重要的是, 這一切的教育理想必須能體現落實到台灣社會上, 訓練青年為時代而服務, 從台灣發軔, 直至世界每一角落.( 東海大學五十年校史, 2005, pg22-25)


從芳衛廉博士的備忘錄與東海設置的目標中, 東海原就是要以美國的Liberal Arts Education為藍圖, 但後來因聯董會不再用經濟支援東海, 東海才不得己以增加學生人數來平衡財務, 從第18屆開始擴大招生, 到現在學生已增加至一萬七千人, 以小班制與師生關係著稱的博雅教育已悄悄的在東海消失.( 東海在1956年通過「通才教育制度」, 規定通才學分文學院佔五成, 理學院佔三成五, 工學院佔三成, 所以學生在大三時才分系修課) (東海大學五十年校史, 2005, pg46-47).


當然東海精神還有很多, 它並不是大陸13間教會大學的延伸, 而是一間專為台灣人民而設計的大學, 有去中國化的概念, 而且師生要身體力行, 過集體生活.


人少與人多的差別不只是數字, 從很多次海外的校友聚會出席狀況來看, 22屆以前的畢業生總是參與者的大眾, 之後的學弟妹參與則很少, 這是一種對東海的認同, 從這些學長姊中看到他們對東海的豐富感情, 就可以感受到當時他們與學校的互動是積極的, 而且帶有一股東海人的氣質-熱誠與樂天, 執著與敏銳. 記得唸書時到台中看電影, 忘記帶學生證, 售票小姐總會說: 東海人, 下次記得帶學生證. 當時台中的大專不僅只有東海, 她們總是認得我們, 根據她們的說法: 一看就知道是東海人, 氣質不一樣.


歲月變遷, 在台灣的大學方式也在改變, 漢寶德先生對東海的看法也有了大副度的不同: 「但現在封閉式的修道院大學已經成為過去, 現代的大學要向社會開放, 以社會做為教育的實驗場所. 但同時必須避免機械式的訓練, 解除老師對學生的威權, 增加師生的共同感, 創造能讓心靈舒展的教育空間. 」(同上: 漢寶德1970)


但美國歐巴馬總統的母校occidental college, 一百多年來仍然維持1500人左右的學生, 是美國西岸著名的Liberal Arts Education學校之一, 校園大小與東海相近, 在北洛杉磯的山坡上, 但教育的品質一直都沒變. 當然美國有良好的校友捐助母校制度, 所以是不以學費收入為主要財政的來源.


人多是個生存的法則, 如何在人多中恢復人少的博雅教育精神? 2009年, 在東海偏離了博雅快40年後, 博雅書院企圖拾回東海當初建校的初衷, 這是一個實驗性的教育計劃, 不是短時間能看到效果的.


其實東海也沒完全偏離當初的博雅精神, 大一英文仍然是小班制, 一些科系也仍然維持小班教學, 像音樂系, 建築系…, 東海教會仍有學生小團契, 是由學校老師所帶的基督教小組, 學生自由參加 (不限定是基督徒), 他們固定每週在老師家聚會. 只是在人數比例上比以前少很多. (筆者唸東海時人數三千, 小團契有13組, 現在人數一萬七千, 小團契也只有十組). 當時年代, 學生人數漸長, 所以我也只有接觸到東海博雅教育的尾巴, 但仍然感覺到那股自由學習與多元課程的氛圍, 還有團契家長的關懷, 輔導與協助. 當時的老師大都住校, 印象中常到老師家, 除了每週小團契聚會在家長家, 系上不少課也在老師家上, 上完課還有綠豆湯吃.


博雅的教育與我們台灣大學的專業教育有別, 特別是一些專業學位, 像醫學, 法律, 建築…. 等更是南轅北轍, 但可以相輔相成. 博雅是廣闊, 原則上在拿第二個學位時才走專業路線. 所以高承恕老師曾說過博雅在東海是實行一國兩制的做法. ( 博雅元年時博雅導師會議後在台中大度山的清泉飯店聚餐, 當時高承恕老師是桌上貴賓, 暢談博雅教育.)


而我則覺得專業的歸專業, 博雅的就歸博雅, 我們能做的就是關懷與鼓勵, 傾聽與協助.


我也曾發表過以耶穌帶門徒為例子的短文來討論教育的另類可能性, 並挑戰基督教界訓練神職人員的神學院制度. 歐美很多著名大學都是由神學院轉形, 但聖經裡耶穌並沒有成立過神學院, 而在當時, 成千上萬的人要跟隨耶穌, 要向他學習, 那為甚麼他不成立學校, 集中訓練, 一網打盡呢? 聖經告訴我們, 耶穌沒有成立真式的學校, 卻建立了一所門徒學校, 沒有教室, 沒有教科書, 沒有制服, 甚至耶穌還不認為它是間學校; 他帶著門徒在大街上上課, 碰到什麼就教什麼, 完全用機會教育的方式, 人數不多, 雖然只有12人, 但重質而不重量. 當時一定有很多人要加入, 因為耶穌的佈道大會人數動則四五千人, 但耶穌不收. 其實耶穌所用的教育方式, 就像博雅教育, 師生生活在一起, 課程輕過安排卻細毫不留痕跡的在生活中進行, 教學範圍很廣, 從猶太歷史到水變酒的化學課, 從吃飯洗手的衛生保健談到傳統的禮儀課程, 還有討論敏感的政府稅收與殖民主義等包羅萬象, 這就是博雅教育了.


耶穌沒有成立一所專業的神學院好為上帝有計劃有系統的培養神國的工人, 反而採用了一套師徒制的, 看起來沒什麼效率的門訓方式, 整天帶著他的十多位學生趴趴走, 參加婚宴, 喪禮, 參加法利賽人 (猶太教宗教領袖) 的飯局, 也與稅吏並罪人一同吃流水席, 當法利賽人質疑耶穌和罪人同桌吃飯違背猶太人的信仰原則時, 耶穌在學生面前公開表達立場: 康健的人用不著醫生, 有病的人才用得著. 這些都是耶穌課程的一部分, 也是公開的課程, 其他旁邊的人都可以聽到, 是開放的, 課程內容非常具爆炸性, 也是前衛性的, 因為耶穌挑戰當時的猶太教傳統, 像與罪人吃飯, 吃飯不洗手, 還公開喝酒, 甚至還直接指出當時的宗教領袖的問題: 你們這假冒為善的文士和法利賽人有禍了! 因為你們好像粉飾的墳墓, 外面好看, 裏面卻裝滿了死人的骨頭, 和一切的污穢…你們這些蛇類, 毒蛇之種啊, 怎能逃脫地獄的刑罰呢? (馬太福音9:10-13, 馬太福音23:25-33)


也因此, 耶穌引來了殺身之禍, 因為大家都跑到耶穌那裡, 有吃有喝, 病得醫治, 污鬼離開, 特別的是有精采的言論, 而都是針對當時殖民政府與宗教高層的控訴, 附合一般中下階層老百姓的需求, 就像我們很喜歡看爭論性節目, 名嘴在罵政府一樣; 他們的生活痛苦指數很高, 卻得不到重視, 現在有人仗義直言, 還告訴他們有一條通往永生之道路, 而且完全免費, 所以有極多的人跟隨他, 因此就引起了當局的注意, 猶太教的宗教領袖擔心猶太人都往耶穌那裡去, 影響到自己的地位與飯碗 (奉獻變少了), 也擔心耶穌的言論與群眾聚集會引起羅馬政府的注意, 羅馬政府可能就會將猶太人的自冶權收回, 就會影響到猶太人的權力, 他們的土地及人民的自由就會受到限制(約11:47-48).


還有一種實作課程是耶穌常用的, 就是利用某些活動來訓練門徒, 像一次五千人的大型佈道會在結束的時候需要解決吃的問題, 耶穌先找門徒之一的腓力來處理, 但腓力沒辦法, 只能叫大師兄安得烈來協助, 安得烈果然是大卡, 他與會眾混得較熟, 他找到了一個帶著五個大麥餅及兩條魚的孩童, 因此解決了問題; 聖經裡很清楚說明這個五千人的大型佈道會是要試驗腓力, 也就是透過一些活動來訓練門徒, 這也就是著名的五餅二魚事件. (約翰福音6:5-9) . 而在趕鬼的事上, 耶穌也要門徒親身上征, 結果有些鬼趕不出來, 耶穌就說: 至於這一類的鬼, 若不禱告, 禁食, 他就不出來…,( 馬太福音17:19-21) 所以有些課程要實作, 有些課程要上課, 耶穌的課是活潑有功效的, 不是一成不變的.


但耶穌的門徒真正受到審視的卻是在學校發生危機時, 當時校長耶穌被抓, 學生鳥獸散, 有些學生為了自身安全還否認自己的學生身份, 在一片質疑教育效果與整體局勢不看好的情況下, 耶穌的教育方式卻因為學生的反應而被重新肯定, 因為這群看起來不怎麼樣起眼的學生反而群起反彈, 化悲憤成力量, 不只勇敢面對惡劣情勢, 還持續宣講上帝的福音, 後來雖都一一殉道, 但基督教也藉此傳遍了世界.


耶穌的教育方式不只是追求知識, 而是看重品格及呼召, 這也是今日教育的問題, 我們只教專業, 不教品格,更不要說呼召了. 所謂的呼召, 就是對一件事件的委身, 是一種使命感, 就像我常對學生說學建築若只想要賺錢就不要來讀了, 因為建築師不是賺錢的行業; 若是想出名也不需要來讀, 因為出名的建築師鳳毛麟角; 而我們希望來讀建築的是會有一股使命感, 就是將改善我們居住環境成為他們一生的使命, 是熱愛生命與生活, 設計好品質的空間, 讓居住者安全, 健康和愉悅, 而不是破壞環境, 只替有錢人蓋房子的資本主義建築師….,就像學醫的, 他們需要有悲天憫人, 救貧濟弱的心懷. 新教的改革者馬丁路德說過: 不管神父或修道士的工作如何神聖與辛勞, 在神的眼光中, 農夫在田野的耕種及婦女在家裡做家事, 都是一樣的寶貴, 因為大家都是憑信心來做, 所以不要覺得你的工作瑣碎沒有意義, 因為你是被上帝呼召做你目前的工作. (Martin Luther, The Babylonian Captivity of the Church (1520), pg44, Amazon. com. ebook.). 所以呼召就是我們在各行各業中所呈現的委身態度, 是忠誠的, 是盡力而為的, 就像婚姻, 不管對方健康或病痛, 我們都要堅持, 不能放棄.


五十多年前除了有一群有理想有遠見的教育家創辦了東海大學, 同時也呼召了一群年青的宣教師到東海來任教, 他們不只教育台灣的莘莘學子專學知識, 也開放家庭接待學生, 關心與協助他們, 讓學生感覺到家庭的溫暖, 也看到專業以外的社會需要. 在2009年最後一位外國宣教師劉大衛老師離開東海時, 東海的宣教使命並沒有結束, 現在是由一群本地的台灣宣教師老師繼續, 生生不息, 帶著當時的使命, 仍然在這塊土地上貢獻.


在東海唸書時, 我是宣教師老師家的常客, 因離鄉背井到台灣升學, 能感受到家庭, 甚至像親情一樣的貼心就是在他們的宿舍裡, 在老師家學習煮飯, 打掃, 除草, 與老師討論天南地北, 關懷世界 (記得當時南越淪陷, 我們為東海的越南僑生募款…), 一起出遊, 一起參加工作營, 一起到孤兒院油漆……, 有問題就很自然的告知, 他們也會耐心的傾聽, 偶而也會提供建議與鼓勵, 或提醒與指引, 直到現在, 他們早就退休回到他們的母國去了, 但我們仍常有聯絡, 甚至每年還能見面, 這種人與人之間的情感, 雖然我們有宗教當媒介, 但這也就是博雅教育的結果.


當時這些宣教師老師到台灣, 幫助當時所謂的第三世界的年青人長大成人, 當這群年青人足以肩負管理自己國家與社會的重任時, 他們就悄悄地離開了台灣, 據我所知的有人去了尼泊爾, 香港, 中國……繼續未完成的工作. 這是一種呼召, 也是一種特別的看見, 有人稱之為vision, 異象或願景, 他們看到一個遙遠的需要, 他們的上帝就感動他們, 這件事就成為他們生命的責任, 於是他們離開家鄉, 來到一個陌生國度來完成他們的使命. 這種精神是令人敬佩的. 若果東海能持續這種傳承異象, 到第三世界建立大學, 鼓勵老師走宣教之路, 幫助當地青年接受高等教育, 期盼將來他們可以報效自己的國家, 這才是東海創校的意義, 也是傳承與繁洐的功效.

博雅異象

在填選大學時碰到一位東海建築畢業的長輩, 他告訴我東海建築很好, 東海學風自由, 可以選修很多其他科系的課, 他更將東海的生活形容得非常吸引人, 他說東海就像一個大家庭, 班上人數十多人, 師生全數住校, 老師跟學生打成一片, 而學生常被邀到老師家吃飯聊天, 生活起居都會被照顧到. 這些話對我父母特別具有影響力, 就是能被照顧到, 因為我第一次離家, 也是第一次出國, 需要找一個安全的場所, 所以就到了東海.

後來進入東海, 我才慢慢知道這就是所謂的博雅教育, 是有異於一般大學的另類教育模式, 也漸漸了解博雅的教育體制在歐美已被實踐了幾百年. 而我的一個意外的邂逅, 進入了博雅教育的範疇裡.


剛到東海發現東海已在開始招收大班, 不再是小班制而是五十多位學生, 學生總人數也從六百人增加到快三千人, 博雅體制幾乎要濒臨瓦解, 但慶幸的還可以搭上末班車, 還是有享受到被照顧到的感覺, 記得當時也常到老師家上課或吃飯, 甚至交到女朋友時也是先帶去給老師看.


當時東海就像一間躲在深山中的修道院 (中港路還沒開榮總還沒蓋), 有一群遠離塵囂的老師與學生在圍牆內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 他們在那裡討論存在的價值, 也追求著生命的意義…..


最讓我感動的是看到有一群從海外來的宣教師, 為了要幫助當時剛復興也是百廢待興的台灣, 他們來到東海, 將最寶貴的年歲奉獻給東海, 幫助東海的年青學子長大到夠成熟來管理自己與社會, 他們期盼第三世界的的青年人能站立起來服務國家; 這一群宣教師在台灣人接棒後就陸續離開, 這是一種偉大的情操, 他們有是一種獨特的眼光, 若按如此的異象傳接下去, 東海早就不只在台灣, 也不只有一間….


進入博雅元年, 計劃要尋回逝去的東海價值, 開始在思索要怎麼樣和博雅生一起生活, 現在與過往已不一樣, 很多老師和學生都無法住校, 又如何去構築以前那種住在一起或常在老師家吃飯的光景? 我們該傳遞什麼信息給這些年青的學子? 在越來越講究專業學程的現代, 如何鼓勵學生修習廣泛的博雅課程? 當專業學識超過對廣博知識的追求時, 我們怎麼向博雅生解釋博雅的價值? 對我更是挑戰與徬徨, 特別是碰到一群一開始就追求專業訓練的工設系學生, 繁重的課業幾乎讓他們喘不過氣來, 又怎麼忍心去催促他們要趕快修完博雅課程?


我們可以為同學們設計很多豐富的課程, 或辦很多精采的活動, 告訴他們要關心社會服務人群, 但這些事情若不能內化, 我們所做的仍然是有限的; 那群宣教師願意花大半輩子到東方來, 是因為他們可以看到三四十年後的價值. 我深信, 只有內在力量的發酵, 才能讓我們的動力持續, 也許這才是我們要在博雅教育裡要被強化及努力的目標.

生命4.0